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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十六歲以後才給你看的！你現在會個什麽？飛鳥群群？面對真正的危險這不過是耍個戲法！”
我的教父一聽登時怒了。
其實我連飛鳥群群也不會了。
我根本就不是巫師，而在奧斯頓在宴會上憤怒地搶奪過他對自身的魔力控制後，我就再也不打算借用他的力量了。
以後他求我我也絕不會用。
“教父，其實我不是你們這樣的巫師。我生來不是一個達標的小巫師。”
我決定對杜威教父坦誠一些，畢竟他是真心待我。
“我繼承的，應該是和我母親的力量。大概因為我和奧斯頓孿生，我們願意的話能借用彼此一部分力量，我借此糊弄過了從小到大的魔力檢測。教父，這樣你還愛我麽？”
雖然作出了決定，我仍然有些忐忑。
巫師看不起體內沒有魔法的凡人，他們不屑於與他們打交道。與教廷決裂並失敗後，巫師更是以梅林為誓選擇避世。
然而貴族巫師的莊園裏，總是生活著大量的傭人，他們是不會魔法的，即使人多到不一定有足夠的活計，他們依然存在，很少有主人家驅逐或打殺他們。
這此傭人是怎麽來的呢？
其實，他們大都原本是巫師的子嗣。
但他們天生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不利於施展魔法。
畢竟，只有巫師夫婦體內魔力循環同調到一定範圍內才能誕下完全合乎標準的小巫師，而在那之前漫長的婚姻裏，難道這些巫師就真是一無所出麽？梅林都不信！
巫師的血脈傳承不易，這些未達標的子嗣會被打下只有同族才能感知的血脈烙印，生下來就被送到聖梅林至高會議名下的奉聖院裏。長到三歲然後統一被分配到巫師貴族世家的莊園作為傭人學習生活，就這樣被圈養著過一輩子。
如果他們的子嗣在梅林賜福下碰巧是個合格的小巫師，那他會被血緣魔法檢測感知到，很快被送回他應該屬於的巫師家族。在這個家族的安排下作為家族某人的子嗣長大，一生都未必會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誰。
這樣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巫師血脈不流失。
只有三代以內都有明確血緣歸屬的巫師才能知道這些消息。
因此，貴族巫師們大都善待著自己莊園的傭人，同血脈的子嗣必然不會送回自己的家族，但他們也大都希望自己的子嗣在別人家被善待。
達標的小巫師子嗣標準是什麽我不知道，但我自從古老的家族史上翻到巫師傭人的來歷，我就知道自己絕對該被歸屬到有缺陷的那一類。
可能有奧斯頓與我孿生於世，自幼很少分開，我才渾水摸魚一直沒被發現。
因此六歲在祖母給我時斯坦汀家族史中看到這些內容，我就一直在畏懼，害怕失去我現有的一切，它們本就不屬於我。
“唔，瑪麗亞……你不知道。”
杜威教父看起來更疲倦了，他面帶驚訝和怒氣地想了想，才說道。
“你和奧斯頓的身份，你們並不用遵循適用於普通巫師的後嗣篩選。”
杜威教父夾緊了眉頭。
“……你們的母親來自並不被了解的神秘東方，遵循古早和埃及巫師聯姻的例子，埃及的巫師--祭祀，他們的祝福和詛咒與梅林的魔法並不是一個體系，聯姻生下的小孩並不一定能完美繼承父母雙方的能力，因此他們不能再單純按巫師篩選後嗣的方法來衡量。當初還在學校的時候，有一些格外心慈手軟的家夥就因此下決心只選擇跨魔法體系的伴侶，只為了日後不會骨肉分離……”
杜威教父喃喃道。
“你能知道貴族巫師傭人的來歷，這些東西你的祖母卻沒給你解釋過麽？”
回過神來杜威教父眉頭擰得更緊了。
我呆滯地搖搖頭，這些內容可不會出現在學齡前兒童的有聲讀物了。
即使它們擺在我面前，這些深奧的只會出現在繼承法案卷宗大部頭上的記載，我也很難會有興趣翻開閱讀。
“梅林的吊襪帶，你的祖母……”
杜威教父低咒了一聲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只是覆雜地看著我。
“祖母以前是不大喜歡我，但我們現在合解了。”
雖然知道這些可能是以前祖母有意算計我，但那畢竟都過去了，既然說過了要合解，我就會盡量把前尖都放下。當然這麽說了我心裏還是不大舒服，只是說起來語會輕描淡寫一些。
“呵呵，瑪麗亞小甜甜，你老實告訴我，我向你展示過屬於成人的智慧，你打心底就不再認為我是個傻白甜了麽？”
杜威教父幹笑兩聲，用不可救藥的眼神看著我。
……好像不能哦。
我沈默了，心裏有什麽一直沈甸甸地下墜，下墜，再也不能升起，我突然在這個夜裏，一切都灰暗了下來，好像第二天的太陽再也不能出現。
……
所有一切不是沒有預兆的。
葡萄是紫色的，我選的晚禮服外套是紫色的。
祖母黑色喪服終於換下了，黎明前我遇到她，她的帽子上有朵亮眼的紫色地獄鳶尾。
而今晚她身著的晚禮是件以暗紫為主色調的長裙。
紫色是覆仇的顏色。
仇恨出現後，從未消彌。
“我不知道你祖母以前還做過什麽，但這一晚突如其來的宴會她肯定扮演了一個了不起的角色，我的瑪麗亞小甜甜，你最好不要放松警惕。”
杜威教父嘆了口氣，揉著我的頭，看起來比我還惆悵。
“還好我是威尼赫爾遜家的次子，上面有一個能幹的兄長以及一對慈愛的父母，他們都很關心我的婚姻大事，據說尤利恩的姑娘很不錯，瑪麗亞，要不要和你的教父我一起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言至此，我們一起沈默，最後杜威教父擠眉弄眼地開始對我作怪相，試圖讓我開心起來。
“……不，不用了，教父。”
我有點哽咽然後很快忍住了。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您，我有一個舅舅，他在我從昏迷中醒來時就來過，他說要帶我去學習東方的魔法，之前還有點東西要教給奧斯頓，祖母已經聘請他擔任我們的家庭教師了。我那時沒看過祖父的信，我沒打算跟他走。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微笑起來，盡量讓自己的話由衷一些，不辜負教父逗我開心的一番好意。
“尤利恩的姑娘據說真得很不錯，嗯，至少真得比某些尤利詩的姑娘好，真希望下次再見面時您身邊和眼中都有了新人。”
我大有深意的祝福。
“瑪麗亞！我也永遠祝福你，我可愛的尤利詩姑娘……一切順利。”
杜威教父聽了我的話眉頭漸漸舒展，顯然在思考，最後聽了我的祝福終於沒好氣地說道。
他果然還放不下我的梅爾朵納教母。
嘖，真愁人！
我伸出左臂，想把他送給我的防禦手鐲還給他，但杜威教父擺擺手拒絕了。
“這是你教父的心意，即使你繼承了斯坦汀家的一堆祖傳珠寶。你永遠是我杜威??威尼赫爾遜的教女，要是我這輩子一無所出你和奧斯頓就是我的子女，照顧好自己，記得回家。”
那一刻我真感動，深恨梅林沒讓我直接成為杜威教父的孩子。
真的，如果可以，要是我還有多一個孿生兄弟好與奧斯頓為伴讓他不孤單，我就可以直接提出去作杜威教父的女兒了。
嗯，如果杜威教父也一直不結婚不會再要孩子的話。
☆、我的親人
教父告辭之後，我又自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思考這一晚宴會中祖母幕後的所作所為，消化祖母並未真心與我和解這個事實。
自我醒來直到現在，不足三天。
十分急促，卻也未必不能置辦出一場貴族世家的宴會。
此夜，一整個莊園的燈火通明中。
我依稀看到了，斯坦汀家的花園再次盛放了錦簇的鮮花。
一朵朵嬌艷欲滴，香氣馥郁。
那是魔法的力量，螳臂當車般違逆著自然造化。
那是人生的執念，稍縱即逝求而不得因而橫生的妄念。
明明在一天之前，斯坦汀京向花園裏還是暮春時候，一派任芳菲雕零的蕭條景象。
……我的祖母。
杜威教父每每和我談及時的欲言又止，醒來後治療師改變的冰冷嚴肅的態度，晚宴上眾人對我冰冷卻夾雜著一點奇怪同情的目光，我消失了一整天的貼身女仆瑪莎，以及這樣盛大的晚宴直到迎賓整個斯坦汀家都沒人來提醒我叫我早作準備。
哦，是提醒過的。
早上遇到了祖母，祖母其實有說過一句，但她提及事實上並未被邀請的威尼赫爾遜家，讓我誤以為這只是世交兩家間一場小聚會。
若我晚上醒來時沒向窗外多看一眼，就很可能弄錯了今晚晚宴的等級，弄出不相匹配的裝扮，我很可能出個大糗。
而杜威教父很早就告誡我，我初醒後參加的第一場宴會，要在公眾面前露面澄清自己身上的謠言。
這是非常重要的容不得半點差錯留給別人作後來的話柄。
若我有任何不妥，日後依然會於我聲名有礙。
……
原來我的祖母，她依然仇視我，甚至這恨意更甚已往。
好像幾天前我們祖孫的和解，只是我自己的一場臆想。
而自我醒來以後，奧斯頓對我的態度，其實也非常奇怪。
畢竟在“紅帽子”事件以前，我們作為孿生子，分明是這世上最親密最相互信任的存在。
當我自認必須離開，需要和奧斯頓決裂時，我也以為會很下一番功夫，遠沒有現在的輕而易舉。
……
奧斯頓改變了對我的態度，而我心裏也依舊待他如常麽？
我捫心自問，並沒有。
下定決心要和他決裂開，不單純是因為覺得自己的離開的種種原因難以啟齒，不再單純是因為我愛他想保護他，也是因為我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心底對他的嫉妒與怨恨。
雙生子，同父同母，原本我承擔的，他享受的，一切一切，難道不應是我們二人平分麽？
梅林！
源何他享寵愛讚賞，我卻獨受偏見冷待？
源何他可以繼續懵懂無知的快樂著，我卻要將一切知曉並背負遠走他鄉？
我是姐姐，我是姐姐，我生日比奧斯頓大了一天！
我一遍遍和自己說。
然後又一遍遍自我反駁。
我還是一位小淑女呢，不該受紳士的保護麽？我比他大了一天？不過就是我們出生在夜裏，中間隔過了一個淩晨！
啊，梅林！
我生來便不是柔順的性子，你知道。
憑什麽該我一人生來忍氣吞生？
不存在的。我一直桀驁不馴，又自恃天生神力不凡，受到了壓迫就要反抗。
極力避免著生活施加給我的苦痛，同時又總忍不住躍躍預試給予還擊。
太抱歉了，生而如此，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奧斯頓，只是決裂而不是真正讓他知曉背負我現有的一切苦痛，於我來說已經很體貼了。
我的愛依然遠遠大過對他的嫉恨。
然而那又如何呢，我僅存不多的寬容與愛被不斷消磨。
每分每秒，怨恨徒生。
我突然意識到，再一次面對“紅帽子”時，我依然能想上次那樣舍生忘死的保護奧斯頓。
卻再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的和他親密熱愛他了。
很難過，心裏卻又感覺有種奇怪地輕松，然後我就覺得自己應該更難過，卻也又很快放松了下來，不斷再反覆……
我曾以為祖母對我的仇視變了，但是她並沒有，反而變本加利。
我以為教父關愛我不夠，但他真得對我很上心，我和奧斯頓兩個教子女杜威教父是用心教導的，只不過難免偏頗，誰更需要他他才更會給予更多的關註。
我記憶裏很疼愛我模樣卻開始模糊的祖父，我承認他疼愛我，但想到他直言要我離開，我就只能對他生起一點點的喜愛和崇敬。
我原本並不怎麽在乎，若有若無的貼身女仆瑪莎，她突然“真正”(有待考證)認我為主，告訴我她是一個決不容忽視的大惡魔領主。
我突然現身緣只一面，和所有陌生人一樣冷冷打探我的舅舅……
現在還要加上一個，對我來言依然最重要的奧斯頓。
原本單純(蠢)的世界在我眼中陡然覆雜起來，愛恨這種本該涇渭分明分明的情感雜糅在一起給了不只一個人，甚至還要糅合一些其他的情感……
為了理清這一切，簡直令我頭暈腦脹，愁腸百結。
……
伊莉絲??朗吉尼弗拉要是突然出現和我告白說她其實喜歡我我該怎麽辦呢？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後，我的腦中竟然出現這樣亂七八糟的想法。
呵呵，我寧願她去喜歡奧斯頓！
我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最後如此胡亂地詛咒道。
但有一刻，我真覺得他倆一樣麻煩，令我討厭。
***
這大概是現在的斯坦汀一家最詭異的一頓早餐。
我和奧斯頓對面而坐，彼此冷冷地當對面是空氣不存在，而我的祖母目光慈祥和藹地帶著笑意輪流看著我們。
我總覺得她像是在看一場好戲。
早餐特別得漫長，我就像只兔子一樣，用門牙一點點啃完了我不大喜歡的焗豆面包。
終於等到祖母優雅地拿起餐巾，結束了這頓令我食難下咽的早餐。
“瑪麗亞，奧汀，我要通知你們一件事。我給你們請了一位來自東方的教師，教授你們一些關於東方的事宜。”
祖母在餐具撤下後說道。
奧汀是奧斯頓的愛稱，不過在我了解這位北歐神王的相關生平事跡後，就拒絕再以此稱呼奧斯頓。
畢竟洛基是有惡作劇神職的神祗啊，而不管他做了什麽，奧汀都曾發誓他們是“一杯美酒都要共享”的好兄弟。
最終他卻不顧往昔情誼與誓言處死了他的兄弟洛基。
“好的，祖母。”
我很幹脆的答應了。
奧斯頓遲疑了一下才慢我一步應答，大概他想問什麽，因為我答應的太快於是放棄了，模樣不是很高興。
“這是特別為瑪麗亞請得家教啊，瑪麗亞一定要用學。”
祖母笑瞇瞇地補充。
胡說！要不是為了奧斯頓，我舅舅早把我帶走教了，之所以留下是要教奧斯頓。
我的眼皮掀了掀，卻懶得反駁了。
“祖母，那我可不可以不學這些東西？”
我沒開口，奧斯頓倒是忍不住了。
“不行啊，奧汀，你和瑪麗亞可是雙生子，而且她的身體才好，你要照顧她，不能讓她一個人去上課。”
“……可是祖母，我不想和瑪麗亞在一起……”
奧斯頓竟然說出來了。
他竟然敢說出來。
“呵，你是誰？我們認識麽？請叫我斯坦汀小姐。”
我毫不客氣地冷笑。氣人誰不會啊？整個斯坦汀家，我認第二誰敢認第一？
“你！”
奧斯頓氣得臉漲得通紅，樣子蠢透了。
“瑪麗亞！你怎麽這祥和你的兄弟說話！”
我的祖母假模假樣的指責我。
“洛麗絲??法泰西??斯坦汀夫人，我覺得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您叫我斯坦汀小姐，以後我叫您老夫人，這樣比較好，您認為呢？”
我也在臉上堆起客套十足的假笑，一本正經地說道。
“哦，梅林！”
我的祖母捂著胸口靠在椅子靠背上，一副被傷透了心不能呼吸的表情。
她臉上紅潤的氣色看起來比我都好。
從我昏迷之後再醒來，我的膚色就變得十分蒼白透明，再也看不出一點非於歐羅巴人種膚色發黃的模樣。
“瑪麗亞??斯坦汀！你怎麽能變……”
蠢奧斯頓焦急地起身跑到祖母身邊。
“呵，瑪麗亞，差點我都忘了，母親當時給我起得不是這個名字吧？她就是說了第一個字。瑪娜斯，瑪拉摩爾，瑪蒂爾巴娜，甚至瑪莎都好，怎麽生在巫師貴族家裏卻給我起瑪麗亞這樣一個名字？祖父當初竟然真相信了您的鬼話，以為這是我母親的遺願給我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世界以痛吻我，我必然回之以嗷嗷嗷！
我忍不住吐露出心底埋藏已久的怨恨。
“……你說什麽？你都知道些什麽？”
祖母這次是真的驚訝了，臉上的表情突然陰沈地可怕。
“知道什麽？知道我母親不是死於難產，祖父認為是您殺了母親，臨終前求您善待我們嗎？我不早告訴您我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嗎？”
我昨晚後來想了半夜，琢磨出來這大概就是祖母的痛腳，她不讓我舒服，我憑什麽不讓她傷心？
“夠了！奧斯頓，你出去！你跟我過來！”
祖母兇狠地瞪著我，好像一頭受傷的猛獸，欲擇人而噬。
奧斯頓一副被雷劈傻驚呆了的模樣，聽到這些當然不會出去。
祖母見一時叫不動他，於是轉頭叫我和她一起離開。
“……你們在說什麽？”
奧斯頓抓住祖母的手臂面向我，一臉茫然無措。祖母麻利地給了他一個昏迷咒讓他趴倒在自己座位的桌子上。
“呵，小可憐，說得都是你絕對不會知道的啊！”
我在祖母的虎視眈眈之下輕快地走向她，經過蠢奧斯頓時惡意滿滿地嘲笑道。
祖母的身體顫了一下，很快轉身帶我向樓上走去。
“你從哪裏知道的這些？”
我的祖母關上門，就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抵在她的小客廳門口對我冰冷地問。
“不要試圖撒謊！昨晚的魔法首飾你絕對剛拿到手！你這個壞孩子！”
我的祖母歇斯底生地補充道，並用她的魔杖指著我，杖尖戳地我的肋間生疼。
“瑪莎。”
我挑了一下眉，震驚於祖母對我的惡劣暴力。好在我來這裏的路上就想好了對策，直接召喚了我的惡魔仆人。
雖然瑪莎可能滿口謊言，但我覺得有關我祖父靈魂去向的問題，我的祖母一定願意傾聽一二。
至於我血脈覺醒後的能力，這種秘密教父我都沒告訴，更不可能告訴對我滿懷惡意的祖母。
“我的，主人。”
昨晚自己把自己關回首飾盒的惡魔顯然還在生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現把我從祖母懷裏搶出來，攬著我坐到我祖母客廳的沙發上，背靠著祖母最喜歡的繡著鳶尾花的靠墊。
“……一個惡魔！你是惡魔！”
祖母很快辨認出來瑪莎的本體開始尖叫，並且有呼救的傾向。
“這是祖父留給我的。”
我的答案像是一下子扼住了我祖母的脖子，讓她停止了尖叫。
“好了，祖父是怎麽跟你說得，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祖母了。”
我示意我的惡魔仆人，好戲上場，請開始你的表演。
……
“你們可以回去了。”
我的祖母用雙手捂著臉，當她把手放下時除了雙眼有些腫其它看起來沒什麽不同。
“奧斯頓告訴我關禁閉一向對你沒用，你能在黑暗裏視物，每次我把你關到儲物間，你都玩得很開心。”
我起身的動作一停，有些腿軟。
從小祖母喜歡把我關到漆黑的儲物間關禁閉。可我能在黑暗中視物，因此對別的孩童可能可怕無比的漆黑儲物間，於我而言是個非常有趣的游樂場。
那裏面堆放著舊家具，還有斯坦汀家過去收到的一些並不珍貴但很有趣的禮物。
一整套會活動巡邏盡忠職守的小兵偶，會猜謎講故事的斯芬克斯像，欺軟怕硬愛尖叫的風幹骷髏頭。
被我起名為愛麗斯性格比我還像個大小姐的傲嬌木偶，最初遇到她時她比我還高，還有她的男伴布朗王子，我們總在一起玩過家家，我會假想他們是我的父母，愛麗絲最喜歡的游戲是拯救公主，哦，我總是那個被拯救的公主，可憐的布朗往往扮演魔龍，愛麗絲要作王子。還有許多閃閃亮的珠寶裝飾物，每一個都夠我玩一年，再我昏迷前還有一小半屋子沒來得及探索……
那算是我秘密空間，我的領地。我曾經興致勃勃地把一切分享給我的兄弟，與我雙生的奧斯頓。
我從未想過，他會把這一切告訴別人。
直覺告訴我不妙，我想我應該盡可能快地把我的“朋友們”藏起來，藏到我自己的房間裏。
“噢，是的，我可喜歡他們了，我的房間很久沒布置了，我想我應該可以去選幾樣擺到我的房間裏，對麽，老夫人？”
我假笑道。
“當然可以，斯坦汀小姐，我早已包裹好了，都在原來那個儲物間裏，希望你滿意我的‘禮物’。”
我的祖母臉上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微笑。
我起身一步步走向門口，瑪莎笑容滿面，一點也不掩飾自己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的惡意與好奇，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
直到門口我才終於再次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
“那麽再見吧，老夫人，無論如何，我想我也一定給得起，教您滿意的回禮。”
***
我跑到閣樓的儲物間，發現裏面已經變得空蕩蕩了。
地板上有厚厚一層什麽被燒過的灰燼，中間有一個孤零零包紮著鮮紅蝴蝶節的紫色禮盒。
打開它，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鼻，是糞便和尿臊的味道……
在惡心的屎湯中，有兵偶們閃閃亮的刺刀，帶小星星的軍帽，斯芬克斯像的殘肢，風幹骷髏頭一頭亂發被我編得整齊的小辮子，整個被剁碎了的愛麗絲和布朗王子的殘肢，他們的手還緊握在一起，一個齊腕斷掉，一個還連著半個肩膀……
這些是曾在我最黑暗黑難過時一起陪伴過我的朋友們，他們予我慰藉，歡樂，陪伴，而今只剩灰燼和浸在糞水中的支離破碎的殘骸。
**
“斯坦汀小姐，你今天和祖母說得都是什麽意思？呃……嘔，什麽東西，你把……嘔……什麽放到自己房間裏來了。”
以示親密，我曾給予我的孿生兄弟自由出入我房間的權利。是以今日他才能連敲門都沒有破門而入。
雖然這一點也不符合貴族的教養，而此前的奧斯頓，五歲後就下會再不告而入。
在瑪莎的幫助下，我把所有灰燼都收攏到一個大箱子裏，殘肢們盡量清洗了，可是無法洗去它們惡臭的氣味兒，我坐在自己客廳的地毯上，想把它們分開，還原成獨自的個體。
“這些是什麽……你瘋了嗎？”
見我一直低頭分分揀揀不答理他，在門口緩了好一會兒的奧斯頓才拈著鼻子走進來走到我的身前。
“……小兵偶，愛？愛麗絲和，和……它們怎麽成這樣了？”
奧斯頓皺著眉頭，依稀能辨認出來。
他連愛麗絲和布朗的名字都記不住……
即使我們是雙子，於我重要的於他而言仍然未必如此。
為了不冤枉人，我盡量平靜地開口。
“你告訴祖母我每次關禁閉都玩得很開心，對嗎？”
“……你，我想，如果你每次都好好受到了懲罰，現在就不會這樣了。”
奧斯頓最終承認了，他猜到這是祖母做了什麽，一時沈默，可能有慚愧但並不嚴重。
奧斯頓他根本不曾知道，這些被人遺忘的小玩竟兒，曾伴我度過我最黑暗難過的時候……
甚至他不會知道我也有黑暗難過的時候。
因為在他面前，我總希望表現自己作為姐姐最好的一面。
“你……你今天和祖母都說什麽了，快告訴我！”
奧斯頓有些底氣不足，只有用虛張生勢來掩飾。
什麽時候呢？我紳士一樣的弟弟明知自己錯了卻不會再道歉。
“奧斯頓??尤威爾??斯坦汀，我們作為雙生子，你卻從未真正與我同甘共苦。”
我握著愛麗絲與布朗交握的斷手，站起身嚴肅地直視我弟弟的雙眼，一句一頓，容他辯駁。
“你不信任我。”
我伸出左手，展示梅林血誓留下的鮮紅的斷掌血痕。
“你與我厭惡的仇者站在一處。”
我放下左手，伸出右手展示愛麗絲與布朗交握的斷肢。
“你隨意瀉露我的私密造成我心愛之物的毀滅。”
我再次收回右手，直視我的兄弟。
奧斯頓不斷張口試圖說什麽，他的翠色眼瞳望入我墨色眼瞳，那深淵之色令他終是沈默，而我眼中的希望之色也漸漸黯然……
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作出裁決。
“所以今日起，你我當決裂。你不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再是你的姐姐，就當九年之前斯坦汀家只有一人存世。如昨晚宴會所說，我會離開，再不覆返。”
“你可以走了。”
我最後說。
低頭坐下我繼續拼我“朋友們”的遺體，等了一會兒奧斯頓一直沒動，我冷漠地召喚瑪莎。
“瑪莎，把他送出去。”
有滴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沒有動。
等了一會兒我走到房門前，拿著小兵偶的刺刀劃破了手心，把手按在門把手上，更改了奧斯頓的進入權。
從此之後，我的領域，除我之外，拒絕任何人的踏足與進駐。
☆、我的老師
在非常陰郁地心情中，我迎來了我的東方家教，我的舅舅。
今天他換了一件藏藍色的道袍，依然是道士打扮。
黑發在頭頂著束成小小的圓髻，一根橫簪自發髻根部穿過，兩端對稱均露出一小段簪體，細看其實有些惹人發笑。
但是他身上自帶一種氣質，面容白皙如冰雪，眉宇間隆起不怒自威。
一見就令人望而生畏，根本不會註意其他小細節。
“鄙姓江，名昊天，是一位來自東方的天師，你們可以叫我先生或者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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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教父一聽登時怒了。
其實我連飛鳥群群也不會了。
我根本就不是巫師，而在奧斯頓在宴會上憤怒地搶奪過他對自身的魔力控制後，我就再也不打算借用他的力量了。
以後他求我我也絕不會用。
“教父，其實我不是你們這樣的巫師。我生來不是一個達標的小巫師。”
我決定對杜威教父坦誠一些，畢竟他是真心待我。
“我繼承的，應該是和我母親的力量。大概因為我和奧斯頓孿生，我們願意的話能借用彼此一部分力量，我借此糊弄過了從小到大的魔力檢測。教父，這樣你還愛我麽？”
雖然作出了決定，我仍然有些忐忑。
巫師看不起體內沒有魔法的凡人，他們不屑於與他們打交道。與教廷決裂並失敗後，巫師更是以梅林為誓選擇避世。
然而貴族巫師的莊園裏，總是生活著大量的傭人，他們是不會魔法的，即使人多到不一定有足夠的活計，他們依然存在，很少有主人家驅逐或打殺他們。
這此傭人是怎麽來的呢？
其實，他們大都原本是巫師的子嗣。
但他們天生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不利於施展魔法。
畢竟，只有巫師夫婦體內魔力循環同調到一定範圍內才能誕下完全合乎標準的小巫師，而在那之前漫長的婚姻裏，難道這些巫師就真是一無所出麽？梅林都不信！
巫師的血脈傳承不易，這些未達標的子嗣會被打下只有同族才能感知的血脈烙印，生下來就被送到聖梅林至高會議名下的奉聖院裏。長到三歲然後統一被分配到巫師貴族世家的莊園作為傭人學習生活，就這樣被圈養著過一輩子。
如果他們的子嗣在梅林賜福下碰巧是個合格的小巫師，那他會被血緣魔法檢測感知到，很快被送回他應該屬於的巫師家族。在這個家族的安排下作為家族某人的子嗣長大，一生都未必會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誰。
這樣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巫師血脈不流失。
只有三代以內都有明確血緣歸屬的巫師才能知道這些消息。
因此，貴族巫師們大都善待著自己莊園的傭人，同血脈的子嗣必然不會送回自己的家族，但他們也大都希望自己的子嗣在別人家被善待。
達標的小巫師子嗣標準是什麽我不知道，但我自從古老的家族史上翻到巫師傭人的來歷，我就知道自己絕對該被歸屬到有缺陷的那一類。
可能有奧斯頓與我孿生於世，自幼很少分開，我才渾水摸魚一直沒被發現。
因此六歲在祖母給我時斯坦汀家族史中看到這些內容，我就一直在畏懼，害怕失去我現有的一切，它們本就不屬於我。
“唔，瑪麗亞……你不知道。”
杜威教父看起來更疲倦了，他面帶驚訝和怒氣地想了想，才說道。
“你和奧斯頓的身份，你們並不用遵循適用於普通巫師的後嗣篩選。”
杜威教父夾緊了眉頭。
“……你們的母親來自並不被了解的神秘東方，遵循古早和埃及巫師聯姻的例子，埃及的巫師--祭祀，他們的祝福和詛咒與梅林的魔法並不是一個體系，聯姻生下的小孩並不一定能完美繼承父母雙方的能力，因此他們不能再單純按巫師篩選後嗣的方法來衡量。當初還在學校的時候，有一些格外心慈手軟的家夥就因此下決心只選擇跨魔法體系的伴侶，只為了日後不會骨肉分離……”
杜威教父喃喃道。
“你能知道貴族巫師傭人的來歷，這些東西你的祖母卻沒給你解釋過麽？”
回過神來杜威教父眉頭擰得更緊了。
我呆滯地搖搖頭，這些內容可不會出現在學齡前兒童的有聲讀物了。
即使它們擺在我面前，這些深奧的只會出現在繼承法案卷宗大部頭上的記載，我也很難會有興趣翻開閱讀。
“梅林的吊襪帶，你的祖母……”
杜威教父低咒了一聲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只是覆雜地看著我。
“祖母以前是不大喜歡我，但我們現在合解了。”
雖然知道這些可能是以前祖母有意算計我，但那畢竟都過去了，既然說過了要合解，我就會盡量把前尖都放下。當然這麽說了我心裏還是不大舒服，只是說起來語會輕描淡寫一些。
“呵呵，瑪麗亞小甜甜，你老實告訴我，我向你展示過屬於成人的智慧，你打心底就不再認為我是個傻白甜了麽？”
杜威教父幹笑兩聲，用不可救藥的眼神看著我。
……好像不能哦。
我沈默了，心裏有什麽一直沈甸甸地下墜，下墜，再也不能升起，我突然在這個夜裏，一切都灰暗了下來，好像第二天的太陽再也不能出現。
……
所有一切不是沒有預兆的。
葡萄是紫色的，我選的晚禮服外套是紫色的。
祖母黑色喪服終於換下了，黎明前我遇到她，她的帽子上有朵亮眼的紫色地獄鳶尾。
而今晚她身著的晚禮是件以暗紫為主色調的長裙。
紫色是覆仇的顏色。
仇恨出現後，從未消彌。
“我不知道你祖母以前還做過什麽，但這一晚突如其來的宴會她肯定扮演了一個了不起的角色，我的瑪麗亞小甜甜，你最好不要放松警惕。”
杜威教父嘆了口氣，揉著我的頭，看起來比我還惆悵。
“還好我是威尼赫爾遜家的次子，上面有一個能幹的兄長以及一對慈愛的父母，他們都很關心我的婚姻大事，據說尤利恩的姑娘很不錯，瑪麗亞，要不要和你的教父我一起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言至此，我們一起沈默，最後杜威教父擠眉弄眼地開始對我作怪相，試圖讓我開心起來。
“……不，不用了，教父。”
我有點哽咽然後很快忍住了。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您，我有一個舅舅，他在我從昏迷中醒來時就來過，他說要帶我去學習東方的魔法，之前還有點東西要教給奧斯頓，祖母已經聘請他擔任我們的家庭教師了。我那時沒看過祖父的信，我沒打算跟他走。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微笑起來，盡量讓自己的話由衷一些，不辜負教父逗我開心的一番好意。
“尤利恩的姑娘據說真得很不錯，嗯，至少真得比某些尤利詩的姑娘好，真希望下次再見面時您身邊和眼中都有了新人。”
我大有深意的祝福。
“瑪麗亞！我也永遠祝福你，我可愛的尤利詩姑娘……一切順利。”
杜威教父聽了我的話眉頭漸漸舒展，顯然在思考，最後聽了我的祝福終於沒好氣地說道。
他果然還放不下我的梅爾朵納教母。
嘖，真愁人！
我伸出左臂，想把他送給我的防禦手鐲還給他，但杜威教父擺擺手拒絕了。
“這是你教父的心意，即使你繼承了斯坦汀家的一堆祖傳珠寶。你永遠是我杜威??威尼赫爾遜的教女，要是我這輩子一無所出你和奧斯頓就是我的子女，照顧好自己，記得回家。”
那一刻我真感動，深恨梅林沒讓我直接成為杜威教父的孩子。
真的，如果可以，要是我還有多一個孿生兄弟好與奧斯頓為伴讓他不孤單，我就可以直接提出去作杜威教父的女兒了。
嗯，如果杜威教父也一直不結婚不會再要孩子的話。
☆、我的親人
教父告辭之後，我又自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思考這一晚宴會中祖母幕後的所作所為，消化祖母並未真心與我和解這個事實。
自我醒來直到現在，不足三天。
十分急促，卻也未必不能置辦出一場貴族世家的宴會。
此夜，一整個莊園的燈火通明中。
我依稀看到了，斯坦汀家的花園再次盛放了錦簇的鮮花。
一朵朵嬌艷欲滴，香氣馥郁。
那是魔法的力量，螳臂當車般違逆著自然造化。
那是人生的執念，稍縱即逝求而不得因而橫生的妄念。
明明在一天之前，斯坦汀京向花園裏還是暮春時候，一派任芳菲雕零的蕭條景象。
……我的祖母。
杜威教父每每和我談及時的欲言又止，醒來後治療師改變的冰冷嚴肅的態度，晚宴上眾人對我冰冷卻夾雜著一點奇怪同情的目光，我消失了一整天的貼身女仆瑪莎，以及這樣盛大的晚宴直到迎賓整個斯坦汀家都沒人來提醒我叫我早作準備。
哦，是提醒過的。
早上遇到了祖母，祖母其實有說過一句，但她提及事實上並未被邀請的威尼赫爾遜家，讓我誤以為這只是世交兩家間一場小聚會。
若我晚上醒來時沒向窗外多看一眼，就很可能弄錯了今晚晚宴的等級，弄出不相匹配的裝扮，我很可能出個大糗。
而杜威教父很早就告誡我，我初醒後參加的第一場宴會，要在公眾面前露面澄清自己身上的謠言。
這是非常重要的容不得半點差錯留給別人作後來的話柄。
若我有任何不妥，日後依然會於我聲名有礙。
……
原來我的祖母，她依然仇視我，甚至這恨意更甚已往。
好像幾天前我們祖孫的和解，只是我自己的一場臆想。
而自我醒來以後，奧斯頓對我的態度，其實也非常奇怪。
畢竟在“紅帽子”事件以前，我們作為孿生子，分明是這世上最親密最相互信任的存在。
當我自認必須離開，需要和奧斯頓決裂時，我也以為會很下一番功夫，遠沒有現在的輕而易舉。
……
奧斯頓改變了對我的態度，而我心裏也依舊待他如常麽？
我捫心自問，並沒有。
下定決心要和他決裂開，不單純是因為覺得自己的離開的種種原因難以啟齒，不再單純是因為我愛他想保護他，也是因為我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心底對他的嫉妒與怨恨。
雙生子，同父同母，原本我承擔的，他享受的，一切一切，難道不應是我們二人平分麽？
梅林！
源何他享寵愛讚賞，我卻獨受偏見冷待？
源何他可以繼續懵懂無知的快樂著，我卻要將一切知曉並背負遠走他鄉？
我是姐姐，我是姐姐，我生日比奧斯頓大了一天！
我一遍遍和自己說。
然後又一遍遍自我反駁。
我還是一位小淑女呢，不該受紳士的保護麽？我比他大了一天？不過就是我們出生在夜裏，中間隔過了一個淩晨！
啊，梅林！
我生來便不是柔順的性子，你知道。
憑什麽該我一人生來忍氣吞生？
不存在的。我一直桀驁不馴，又自恃天生神力不凡，受到了壓迫就要反抗。
極力避免著生活施加給我的苦痛，同時又總忍不住躍躍預試給予還擊。
太抱歉了，生而如此，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奧斯頓，只是決裂而不是真正讓他知曉背負我現有的一切苦痛，於我來說已經很體貼了。
我的愛依然遠遠大過對他的嫉恨。
然而那又如何呢，我僅存不多的寬容與愛被不斷消磨。
每分每秒，怨恨徒生。
我突然意識到，再一次面對“紅帽子”時，我依然能想上次那樣舍生忘死的保護奧斯頓。
卻再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的和他親密熱愛他了。
很難過，心裏卻又感覺有種奇怪地輕松，然後我就覺得自己應該更難過，卻也又很快放松了下來，不斷再反覆……
我曾以為祖母對我的仇視變了，但是她並沒有，反而變本加利。
我以為教父關愛我不夠，但他真得對我很上心，我和奧斯頓兩個教子女杜威教父是用心教導的，只不過難免偏頗，誰更需要他他才更會給予更多的關註。
我記憶裏很疼愛我模樣卻開始模糊的祖父，我承認他疼愛我，但想到他直言要我離開，我就只能對他生起一點點的喜愛和崇敬。
我原本並不怎麽在乎，若有若無的貼身女仆瑪莎，她突然“真正”(有待考證)認我為主，告訴我她是一個決不容忽視的大惡魔領主。
我突然現身緣只一面，和所有陌生人一樣冷冷打探我的舅舅……
現在還要加上一個，對我來言依然最重要的奧斯頓。
原本單純(蠢)的世界在我眼中陡然覆雜起來，愛恨這種本該涇渭分明分明的情感雜糅在一起給了不只一個人，甚至還要糅合一些其他的情感……
為了理清這一切，簡直令我頭暈腦脹，愁腸百結。
……
伊莉絲??朗吉尼弗拉要是突然出現和我告白說她其實喜歡我我該怎麽辦呢？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後，我的腦中竟然出現這樣亂七八糟的想法。
呵呵，我寧願她去喜歡奧斯頓！
我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最後如此胡亂地詛咒道。
但有一刻，我真覺得他倆一樣麻煩，令我討厭。
***
這大概是現在的斯坦汀一家最詭異的一頓早餐。
我和奧斯頓對面而坐，彼此冷冷地當對面是空氣不存在，而我的祖母目光慈祥和藹地帶著笑意輪流看著我們。
我總覺得她像是在看一場好戲。
早餐特別得漫長，我就像只兔子一樣，用門牙一點點啃完了我不大喜歡的焗豆面包。
終於等到祖母優雅地拿起餐巾，結束了這頓令我食難下咽的早餐。
“瑪麗亞，奧汀，我要通知你們一件事。我給你們請了一位來自東方的教師，教授你們一些關於東方的事宜。”
祖母在餐具撤下後說道。
奧汀是奧斯頓的愛稱，不過在我了解這位北歐神王的相關生平事跡後，就拒絕再以此稱呼奧斯頓。
畢竟洛基是有惡作劇神職的神祗啊，而不管他做了什麽，奧汀都曾發誓他們是“一杯美酒都要共享”的好兄弟。
最終他卻不顧往昔情誼與誓言處死了他的兄弟洛基。
“好的，祖母。”
我很幹脆的答應了。
奧斯頓遲疑了一下才慢我一步應答，大概他想問什麽，因為我答應的太快於是放棄了，模樣不是很高興。
“這是特別為瑪麗亞請得家教啊，瑪麗亞一定要用學。”
祖母笑瞇瞇地補充。
胡說！要不是為了奧斯頓，我舅舅早把我帶走教了，之所以留下是要教奧斯頓。
我的眼皮掀了掀，卻懶得反駁了。
“祖母，那我可不可以不學這些東西？”
我沒開口，奧斯頓倒是忍不住了。
“不行啊，奧汀，你和瑪麗亞可是雙生子，而且她的身體才好，你要照顧她，不能讓她一個人去上課。”
“……可是祖母，我不想和瑪麗亞在一起……”
奧斯頓竟然說出來了。
他竟然敢說出來。
“呵，你是誰？我們認識麽？請叫我斯坦汀小姐。”
我毫不客氣地冷笑。氣人誰不會啊？整個斯坦汀家，我認第二誰敢認第一？
“你！”
奧斯頓氣得臉漲得通紅，樣子蠢透了。
“瑪麗亞！你怎麽這祥和你的兄弟說話！”
我的祖母假模假樣的指責我。
“洛麗絲??法泰西??斯坦汀夫人，我覺得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您叫我斯坦汀小姐，以後我叫您老夫人，這樣比較好，您認為呢？”
我也在臉上堆起客套十足的假笑，一本正經地說道。
“哦，梅林！”
我的祖母捂著胸口靠在椅子靠背上，一副被傷透了心不能呼吸的表情。
她臉上紅潤的氣色看起來比我都好。
從我昏迷之後再醒來，我的膚色就變得十分蒼白透明，再也看不出一點非於歐羅巴人種膚色發黃的模樣。
“瑪麗亞??斯坦汀！你怎麽能變……”
蠢奧斯頓焦急地起身跑到祖母身邊。
“呵，瑪麗亞，差點我都忘了，母親當時給我起得不是這個名字吧？她就是說了第一個字。瑪娜斯，瑪拉摩爾，瑪蒂爾巴娜，甚至瑪莎都好，怎麽生在巫師貴族家裏卻給我起瑪麗亞這樣一個名字？祖父當初竟然真相信了您的鬼話，以為這是我母親的遺願給我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世界以痛吻我，我必然回之以嗷嗷嗷！
我忍不住吐露出心底埋藏已久的怨恨。
“……你說什麽？你都知道些什麽？”
祖母這次是真的驚訝了，臉上的表情突然陰沈地可怕。
“知道什麽？知道我母親不是死於難產，祖父認為是您殺了母親，臨終前求您善待我們嗎？我不早告訴您我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嗎？”
我昨晚後來想了半夜，琢磨出來這大概就是祖母的痛腳，她不讓我舒服，我憑什麽不讓她傷心？
“夠了！奧斯頓，你出去！你跟我過來！”
祖母兇狠地瞪著我，好像一頭受傷的猛獸，欲擇人而噬。
奧斯頓一副被雷劈傻驚呆了的模樣，聽到這些當然不會出去。
祖母見一時叫不動他，於是轉頭叫我和她一起離開。
“……你們在說什麽？”
奧斯頓抓住祖母的手臂面向我，一臉茫然無措。祖母麻利地給了他一個昏迷咒讓他趴倒在自己座位的桌子上。
“呵，小可憐，說得都是你絕對不會知道的啊！”
我在祖母的虎視眈眈之下輕快地走向她，經過蠢奧斯頓時惡意滿滿地嘲笑道。
祖母的身體顫了一下，很快轉身帶我向樓上走去。
“你從哪裏知道的這些？”
我的祖母關上門，就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抵在她的小客廳門口對我冰冷地問。
“不要試圖撒謊！昨晚的魔法首飾你絕對剛拿到手！你這個壞孩子！”
我的祖母歇斯底生地補充道，並用她的魔杖指著我，杖尖戳地我的肋間生疼。
“瑪莎。”
我挑了一下眉，震驚於祖母對我的惡劣暴力。好在我來這裏的路上就想好了對策，直接召喚了我的惡魔仆人。
雖然瑪莎可能滿口謊言，但我覺得有關我祖父靈魂去向的問題，我的祖母一定願意傾聽一二。
至於我血脈覺醒後的能力，這種秘密教父我都沒告訴，更不可能告訴對我滿懷惡意的祖母。
“我的，主人。”
昨晚自己把自己關回首飾盒的惡魔顯然還在生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現把我從祖母懷裏搶出來，攬著我坐到我祖母客廳的沙發上，背靠著祖母最喜歡的繡著鳶尾花的靠墊。
“……一個惡魔！你是惡魔！”
祖母很快辨認出來瑪莎的本體開始尖叫，並且有呼救的傾向。
“這是祖父留給我的。”
我的答案像是一下子扼住了我祖母的脖子，讓她停止了尖叫。
“好了，祖父是怎麽跟你說得，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祖母了。”
我示意我的惡魔仆人，好戲上場，請開始你的表演。
……
“你們可以回去了。”
我的祖母用雙手捂著臉，當她把手放下時除了雙眼有些腫其它看起來沒什麽不同。
“奧斯頓告訴我關禁閉一向對你沒用，你能在黑暗裏視物，每次我把你關到儲物間，你都玩得很開心。”
我起身的動作一停，有些腿軟。
從小祖母喜歡把我關到漆黑的儲物間關禁閉。可我能在黑暗中視物，因此對別的孩童可能可怕無比的漆黑儲物間，於我而言是個非常有趣的游樂場。
那裏面堆放著舊家具，還有斯坦汀家過去收到的一些並不珍貴但很有趣的禮物。
一整套會活動巡邏盡忠職守的小兵偶，會猜謎講故事的斯芬克斯像，欺軟怕硬愛尖叫的風幹骷髏頭。
被我起名為愛麗斯性格比我還像個大小姐的傲嬌木偶，最初遇到她時她比我還高，還有她的男伴布朗王子，我們總在一起玩過家家，我會假想他們是我的父母，愛麗絲最喜歡的游戲是拯救公主，哦，我總是那個被拯救的公主，可憐的布朗往往扮演魔龍，愛麗絲要作王子。還有許多閃閃亮的珠寶裝飾物，每一個都夠我玩一年，再我昏迷前還有一小半屋子沒來得及探索……
那算是我秘密空間，我的領地。我曾經興致勃勃地把一切分享給我的兄弟，與我雙生的奧斯頓。
我從未想過，他會把這一切告訴別人。
直覺告訴我不妙，我想我應該盡可能快地把我的“朋友們”藏起來，藏到我自己的房間裏。
“噢，是的，我可喜歡他們了，我的房間很久沒布置了，我想我應該可以去選幾樣擺到我的房間裏，對麽，老夫人？”
我假笑道。
“當然可以，斯坦汀小姐，我早已包裹好了，都在原來那個儲物間裏，希望你滿意我的‘禮物’。”
我的祖母臉上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微笑。
我起身一步步走向門口，瑪莎笑容滿面，一點也不掩飾自己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的惡意與好奇，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
直到門口我才終於再次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
“那麽再見吧，老夫人，無論如何，我想我也一定給得起，教您滿意的回禮。”
***
我跑到閣樓的儲物間，發現裏面已經變得空蕩蕩了。
地板上有厚厚一層什麽被燒過的灰燼，中間有一個孤零零包紮著鮮紅蝴蝶節的紫色禮盒。
打開它，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鼻，是糞便和尿臊的味道……
在惡心的屎湯中，有兵偶們閃閃亮的刺刀，帶小星星的軍帽，斯芬克斯像的殘肢，風幹骷髏頭一頭亂發被我編得整齊的小辮子，整個被剁碎了的愛麗絲和布朗王子的殘肢，他們的手還緊握在一起，一個齊腕斷掉，一個還連著半個肩膀……
這些是曾在我最黑暗黑難過時一起陪伴過我的朋友們，他們予我慰藉，歡樂，陪伴，而今只剩灰燼和浸在糞水中的支離破碎的殘骸。
**
“斯坦汀小姐，你今天和祖母說得都是什麽意思？呃……嘔，什麽東西，你把……嘔……什麽放到自己房間裏來了。”
以示親密，我曾給予我的孿生兄弟自由出入我房間的權利。是以今日他才能連敲門都沒有破門而入。
雖然這一點也不符合貴族的教養，而此前的奧斯頓，五歲後就下會再不告而入。
在瑪莎的幫助下，我把所有灰燼都收攏到一個大箱子裏，殘肢們盡量清洗了，可是無法洗去它們惡臭的氣味兒，我坐在自己客廳的地毯上，想把它們分開，還原成獨自的個體。
“這些是什麽……你瘋了嗎？”
見我一直低頭分分揀揀不答理他，在門口緩了好一會兒的奧斯頓才拈著鼻子走進來走到我的身前。
“……小兵偶，愛？愛麗絲和，和……它們怎麽成這樣了？”
奧斯頓皺著眉頭，依稀能辨認出來。
他連愛麗絲和布朗的名字都記不住……
即使我們是雙子，於我重要的於他而言仍然未必如此。
為了不冤枉人，我盡量平靜地開口。
“你告訴祖母我每次關禁閉都玩得很開心，對嗎？”
“……你，我想，如果你每次都好好受到了懲罰，現在就不會這樣了。”
奧斯頓最終承認了，他猜到這是祖母做了什麽，一時沈默，可能有慚愧但並不嚴重。
奧斯頓他根本不曾知道，這些被人遺忘的小玩竟兒，曾伴我度過我最黑暗難過的時候……
甚至他不會知道我也有黑暗難過的時候。
因為在他面前，我總希望表現自己作為姐姐最好的一面。
“你……你今天和祖母都說什麽了，快告訴我！”
奧斯頓有些底氣不足，只有用虛張生勢來掩飾。
什麽時候呢？我紳士一樣的弟弟明知自己錯了卻不會再道歉。
“奧斯頓??尤威爾??斯坦汀，我們作為雙生子，你卻從未真正與我同甘共苦。”
我握著愛麗絲與布朗交握的斷手，站起身嚴肅地直視我弟弟的雙眼，一句一頓，容他辯駁。
“你不信任我。”
我伸出左手，展示梅林血誓留下的鮮紅的斷掌血痕。
“你與我厭惡的仇者站在一處。”
我放下左手，伸出右手展示愛麗絲與布朗交握的斷肢。
“你隨意瀉露我的私密造成我心愛之物的毀滅。”
我再次收回右手，直視我的兄弟。
奧斯頓不斷張口試圖說什麽，他的翠色眼瞳望入我墨色眼瞳，那深淵之色令他終是沈默，而我眼中的希望之色也漸漸黯然……
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作出裁決。
“所以今日起，你我當決裂。你不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再是你的姐姐，就當九年之前斯坦汀家只有一人存世。如昨晚宴會所說，我會離開，再不覆返。”
“你可以走了。”
我最後說。
低頭坐下我繼續拼我“朋友們”的遺體，等了一會兒奧斯頓一直沒動，我冷漠地召喚瑪莎。
“瑪莎，把他送出去。”
有滴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沒有動。
等了一會兒我走到房門前，拿著小兵偶的刺刀劃破了手心，把手按在門把手上，更改了奧斯頓的進入權。
從此之後，我的領域，除我之外，拒絕任何人的踏足與進駐。
☆、我的老師
在非常陰郁地心情中，我迎來了我的東方家教，我的舅舅。
今天他換了一件藏藍色的道袍，依然是道士打扮。
黑發在頭頂著束成小小的圓髻，一根橫簪自發髻根部穿過，兩端對稱均露出一小段簪體，細看其實有些惹人發笑。
但是他身上自帶一種氣質，面容白皙如冰雪，眉宇間隆起不怒自威。
一見就令人望而生畏，根本不會註意其他小細節。
“鄙姓江，名昊天，是一位來自東方的天師，你們可以叫我先生或者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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